2017年4月30日 星期日

冷血:與生俱來的痛苦


「貝利說:『我想我們一定有點什麼毛病』,這句話實在是他『迫不得已』的自白。無論如何,一個人想到自己『可能有點毛病』,總是『痛苦』的事;尤其那點毛病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罪過,而『可能是與生俱來的』。」──冷血,楚門卡波提

與其說是最喜歡的一篇小說,不如說這是我近期最沉浸的一部小說,整部小說分為四部,是楚門卡波提的代表作。不知道為什麼,當作者本身擁有不同凡響的人生時,總是能夠在小說之外更加撼動我的情緒,而這全因「所認知的一切都是真實」的先行條件發生。人們都明白小說是虛構的,書中無畏的浪漫,或是如癡如醉,彷彿忘掉現實一般的節奏,都是作者本人,或多或少憑藉著想像力塑造而成。

楚門卡波提的人生就像一齣戲劇一樣,一炮而紅後再靠著「冷血」和「第凡內早餐」等書成名,名利雙收之後,卻耽溺於上流社會,之後就沒有再出過書。而他本人也絕非心懷慈悲的作家,甚至在很多與人交際的場合下,會顯出無來由的惡意。然而,儘管如此,我卻還是蠻喜歡他的,可能因為太過傳奇,所以顯得很迷人,又或者因為,他其實是因為知道了些什麼,才這麼作為,也許,這本書不只能作為他這個特點的寫照之一,更能夠表現前段所言,真實與虛構的問題。

這是一部,非虛構性的小說,乍看之下有些詫異,但實際閱讀起來,就明白這個題字是什麼意思。楚門是記者出身的作者,在寫小說之前他所書寫的都是報導文學,以實驗為精神,在看見一齣悲劇的滅門慘案後,卡波提動身下去細細觀察,細細瀏覽,訪問任何相關人士,倚靠著報導的專業,譜出了這麼一本書,初閱讀時,難以習慣那有距離性的文字,文字中間不太有過多的感性發言,卻仍然有節奏清朗的特質且具備敘事魅力,我個人以為,它介於小說和報導文學之間。裡頭的字字句句都受到縝密的報導流程檢驗,避免誤解當事人的話語。而這種特點,襯托了這個故事的主軸劇情,從前,我們讀小說讀到令人難以理解的狀況時,我們能夠說服自己,「因為這是虛構的」,因為這是虛構的,所以要怎麼誇張都無所謂。然而,今天所面對的這份文本,是貨真價實的現實,它確實曾經存在,有辦法在與我們相同的歷史之中追本溯源。他大大提升了故事給人的衝擊感──發生在美國和樂鄉村中,人緣極好的大戶人家無緣無故遭到滅門,而兇手甚至不認識他們──,以及嫌犯方角度的細緻描述,也讓人無法跳過他們,而只能好好理解,並且吸收。

而這部書,之所以能夠作為它的特點寫照,正是因為他對犯人的描述刻劃得幾近深刻,也許,他在理解嫌犯的那段時間,已經有了超出理解的範疇,對嫌犯貝利的想法。貝利與狄克是此滅門案的始作俑者,他們兩人各有不同的特質,狄克雖然狡詐,但卻仍總是保持一線理性,貝利卻不同,貝利雖然在本質上應該是個善良的人,卻因為生長環境,而引導出了一個比較負面的情緒,那種無法克制的衝動,或許並不能真的算在神經病的範圍內,但是我想人們或多或少都能理解那種,突如其來的情緒,並不是在針對某個特定的人,而是將過去所發生覺得遺憾和痛苦的事情移轉,並在心裡有些疙瘩,而貝利則是產生了報復心理。在面對他所殺的那四口人的時候,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殺哪些人,那只是一種,恐怖的衝動。

這也能夠很自然的帶入前陣子因割喉案而綿延不絕的廢死問題。這本書寫作的理由,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楚門想要替嫌犯者爭取廢死的問題。以下是我個人,對楚門想法的解讀,同時也是我個人的想法:楚門支持廢死的最大理由是因為,美國法院並不能夠以快速且有效、正確的方式去裁決一份受刑人的死刑。因為能再上訴的機會,或等等其他法律體制(國家的龐大機器)下的問題,使得受刑人在被宣判死刑後,不確定要等多久才能夠被赦免或者是死刑,而那時間可長達十幾年,短也要兩三年,這段時間毫無疑問對受刑人是一種凌駕於死刑的痛苦,卡波提認為,確定要死刑的話,要盡早決定。(雖然我不確定這樣好不好,畢竟怎麼樣也是人審判的,人審判人到底能不能夠有好的結果呢?相信卡波提也有這個擔憂)

在看完這部書後,會產生一股矛盾難解的心情,一方面,你明白滅門血案有多麼慘絕人寰,對於那樣和樂的小鄉村又是什麼樣巨大的傷害,以至於不斷有人搬離那個城鎮。可你另一方面,又會疑惑於,究竟嫌犯貝利和狄克做了什麼,以至於會有最後這樣的結果呢?小說裡頭,也數度提到貝利具有藝術天分,而這點又讓我想及二十四個比利(基本上二十四個比利雖然也是真實事件,但是冷血的筆觸比較深刻有層次),就像書中的評論所言,「如果能有一段時期,有那麼一個人注意到他,且從旁加以導助,使他有機會表現這份才華與渴望,也許他經常感受到的孤寂、凌侮、煩躁,與對整個世界的嫉恨會逐漸的減弱,更說不定他內心的狂爆音子會相對的祥和」,很多時候,也許我們缺少的只是一份關懷……不論是誰。

這本書有精準的文筆,閱讀起來非常舒服,鋪陳有層次,心裡刻劃又十分深刻。由於閱讀這本書的期間,感覺到了某些令人難過的事實,容易不自覺得將自己的想法套入書中角色,我很喜歡書中後評楊照的解讀,「此書挖掘出每個角色內在的共同痛苦──對生命感覺到難以處理的荒涼,也不知該怎麼建立真實溫暖的人際關係來紓解孤寂。」


「一個冬夜,四聲槍聲奪去六條人命,而沉睡中的豪康鎮竟沒人聽見。此後,夜不閉戶的鎮民驚覺到:疑神疑鬼改變了她們,猜忌的毒火射入多年鄰友眼中,每個人都像陌生人似的,怪異的掃視著彼此。」